20多年前，当时在耶鲁大学管理学院(YaleSchoolofManagement)读书的张磊获得了在该校捐赠基金传奇经理大卫·史文森(DavidSwensen)手下做实习生的机会。

    在当时，张磊是一个并不寻常的候选人。他在中国中部地区长大，1990年获得河南省高考文科状元，并进入位于北京的顶尖学府中国人民大学学习国际金融。

    史文森对作为实习生的张磊印象十分深刻，以至过了几年，在一次访问北京后，他将耶鲁大学的2,000万美元资金交给张磊管理。当时30岁出头的张磊在亚洲工作，这是他首次被委以投资决策的重任。他将自己新成立的投资公司命名为高瓴(Hillhouse)，这个名字取自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一条绿树成荫的街道，他在耶鲁大学实习的捐赠基金当年的办公室就位于这条街。

    张磊将这2,000万美元中的很大一部分投资于腾讯(Tencent)，这家中国公司当时拥有一款即时通讯应用，市值不到20亿美元。在一家本地批发市场考察时，他注意到这款应用在中国商户中很受欢迎。

    这一押注成就了他的职业生涯。腾讯在2011年推出了涵盖各种功能的应用微信，并借助该应用迅速打响知名度，成为与阿里巴巴(Alibaba)齐名的的中国两大互联网巨头之一。腾讯目前的市值已超过4,700亿美元。

    包括许多曾在史文森手下接受过培训的人在内，美国捐赠基金和基金会的管理者纷纷将资金交给史文森的这位中国门徒。近年来，高瓴的一长串投资者名单中包括福特基金会(FordFoundation)、纽约大都会歌剧院(MetropolitanOpera)以及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和斯坦福大学(Stanford)等顶尖院校。

    凭借对新兴中国科技和消费类公司富有远见的投资，张磊成为同代人中最成功的中国投资者之一。但如今，在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和地缘政治局势紧张之际，美国对中国的态度已变得冷淡。

    高瓴资本是腾讯的早期投资者，腾讯目前运营着应用程序微信。



    张磊现在正越来越多地前往亚洲、欧洲和其他地区寻找最赚钱的投资机会。高瓴的中国员工数量已有所减少，其网站上也删除了许多明确提及中国的内容。一位接近高瓴的人士表示，该网站在两年前进行了改版，以反映高瓴团队和战略的变化。该公司还加强了其在日本的团队，并在伦敦和新加坡增加了人手。一位接近张磊的人士表示，张磊在十多年前获得了新加坡公民身份。

    其他一些中国基金经理人可能会夸耀自己的人脉关系网中有多少中共党员。美国投资者则称赞张磊对可以适应中国环境的美国商业模式独具慧眼，以及他理解西方投资者想要什么，这在他当时的同行中是很少见的。

    张磊对中国的网约车、电子商务和互联网搜索公司做出一个又一个精明的押注，他年复一年地为美国高校捐赠基金带来两位数百分比的回报率。高瓴资本从一只名为Gaoling的对冲基金发展成为一家包含一系列基金的投资公司，投资于公募和私募股权市场、信贷以及房地产。

    “他能够以一种非常有说服力的方式阐述他所做的事情，”圣母大学(UniversityofNotreDame)前首席投资官ScottMalpass说。“我们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就是把钱交给他们投资。”Malpass是本世纪初在北京认识张磊的。

    张磊在2020年出版的一本书中写道，截至当年4月底，高瓴资本已为耶鲁大学创造了24亿美元的投资收益，耶鲁大学在这些年间一直与高瓴资本进行投资。

    张磊本人的净资产飙升至数以十亿计美元。他喜欢极限运动，比如直升机滑雪；他在香港驾驶自己的游艇，并在日本滑雪圣地二世谷购买了一处度假村。

    据知情人士透露，由于投资了像张磊的公司这样的基金，直到最近，一些美国大学的捐赠基金投资组合中，有超过10%投向了中国。

    一张19世纪的PeckBrothers照片上展示了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的高瓴大道。张磊以这条绿树成荫的街道命名了他的投资公司。

   

    但今时不同往日：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意味着美国政府正在让对华投资失去吸引力，中国政府则在加大中国公司赴海外上市的难度，这加剧了投资者对其资金可能被套牢的担忧。随着房地产市场下滑和消费者缩减开支，中国经济的增长潜力已经萎缩。

    “相对于他们现在认为的对中国风险敞口的安全水平，许多捐赠基金的投资都严重超配，”SummationCapital创始人、康奈尔大学(CornellUniversity)捐赠基金前私募股权主管RogerVincent表示。“他们要降到一个安心的比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快方法就是停止向新的中国基金投入更多资金。”

    高瓴资本的一位发言人不予安排张磊接受采访。

    上述这种对中国市场的疏远意味着张磊以前的商业模式已经行不通了。52岁的他不再是昔日的天才少年。

    但他有计划。

    他转型的工具是一个新的收购基金，这是其旗下第六只私募股权基金。高瓴资本计划明年开始为该基金正式筹资。高瓴资本的高管在最近于香港举行的公司年会上对客户表示，他们希望筹集80亿美元或更多资金，用于在亚洲投资，主要是中国以外的地区，包括日本。

    美国梦

    图为耶鲁大学校园。二十多年前，张磊在这里求学。



    张磊出生于河南，父亲在当地外贸局工作，母亲是一名律师。张磊从小就有创业精神，他曾把漫画书租给在他家附近等火车的人。

    他在耶鲁大学得到在史文森手下实习的机会归功于他的坦诚。张磊后来回忆说，在面试时，“他问了我许多关于投资的问题，当我对多数问题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时，他反而有些惊讶于我的坦诚。”

    高瓴资本早期投资了许多知名的中国互联网和消费公司，包括搜索引擎百度(Baidu)和电商网站京东(JD.com)。该公司还持有网约车巨头优步(UberTechnologies)和滴滴(Didi)的少数股权，并帮助Peet’sCoffee在中国开设了第一家门店。

    2010年，张磊向耶鲁大学商学院捐赠了8,888,888美元；“8”在中国文化中是吉利数字。六年后，他成为第一个担任耶鲁大学校董的华裔，他很珍视这个职位。2018年，他在耶鲁大学接受中国一家官方电视台的拍摄时，拿着一张校董卡说：“看我有这张卡，能够开任何一间这的房子。”

    到2020年代，他已经积累了约1,000亿美元的管理资产。在2022年史文森的追悼会上，张磊是发表讲话的几位史文森得意门生之一。

    转向

    如今，中国的互联网淘金热已经结束。许多中国公司发现很难在香港和美国上市，这使得基金难以将投资变现并将利润返还给投资者。

    美国几家捐赠基金和基金会的首席投资官表示，2021年和2022年，中国政府对科技公司的整顿行动抹去了超过1万亿美元的市值，并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这意味着，为了政治目的，中国政府愿意牺牲自己的市场。再加上地缘政治紧张局势，许多美国机构投资者开始寻找退路。

    圣母大学现任首席投资官TimDolezal在一份声明中称，张磊是“过去几十年全球最具天赋的投资者之一”。但他表示，由于投资中国市场的吸引力下降，对于高瓴资本，圣母大学“多年前就已大幅减持了敞口”。

    规模2,090亿美元的得克萨斯州教师退休系统(TeacherRetirementSystemofTexas)的一位发言人表示，该基金在2022年要求从高瓴资本的中国价值基金中全额赎回投资。

    截至2023年6月的财年，耶鲁大学没有将高瓴资本列入其收入最高的独立承包商名单，而此前两年高瓴资本都榜上有名。耶鲁大学的首席投资官不予评论耶鲁大学是否从高瓴资本撤资，以及披露信息的改变是否反映了高瓴资本业绩不佳。

    去年，俄克拉荷马州高等教育董事会(OklahomaStateRegentsforHigherEducation)根据其投资顾问美世咨询(Mercer)的建议，批准了从高瓴资本旗舰对冲基金Gaoling全额赎回资金。该董事会是俄克拉荷马州公立学院和大学15亿美元捐赠基金的受托人。在该董事会做出这一决定之前，Gaoling在2022年亏损了23%；一位知情人士表示，从2005年成立到今年晚些时候，该基金的年均回报率为21%。

    根据2023年9月一次投资委员会会议的纪要，美世的一位顾问表示，高瓴资本是美世见过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投资公司之一，但地缘政治风险下需要降低对中国的敞口。俄克拉荷马州的上述捐赠基金仍在投资另一只高瓴资本旗下基金。

    “做时间的朋友”

    张磊是同代人中最成功的中国投资者之一。

   

    在张磊10月份访问上海期间，中国政府明确表现出张磊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并且认为他可以帮助宣传中国对投资的开放态度。张磊当时穿着一双On跑鞋（高瓴资本投资了这家瑞士服装公司），受到了上海市委书记的欢迎。

    张磊和他的团队成员一直在非正式地向投资者们介绍这只计划中的收购基金。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过去几年张磊寻求资金的过程中，几位长期投资者态度不明朗，部分原因是他们不确定张磊把中国以外的地区作为投资重心会有什么优势。

    一位接近高瓴资本的人士表示，该公司在中国以外地区（包括美国、韩国、澳大利亚和欧洲）有着长久的投资盈利历史。该公司在2017年对电子商务公司MagentoCommerce进行了一项私募股权投资，并在第二年以18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了AdobeSystems，得到了一倍多的回报。在2021年的一笔竞争性交易中，高瓴资本以44亿欧元（约合47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荷兰公司飞利浦(Philips)的家电业务；高瓴资本尚未退出这笔投资。

    在高瓴资本的年会上，高管们表示，他们预计未来美国捐赠基金客户将减少，他们已经将更多时间用于在中东和亚洲地区募集资金。

    张磊在他的中文回忆录和投资指南《价值》(TheValue)中写道，他着眼于长期，并努力在起伏的周期中保持平和心态。

    “与伟大格局观者同行，”他说，“做时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