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本就步履蹒跚的全球经济笼罩了另一层阴霾。
彭博全球首席经济学家欧乐鹰（Tom Orlik）近日在第六届外滩金融峰会上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独家专访，在他看来，如今全球关于自由贸易好处的共识有微妙转变，人们仍然认为贸易是好的，但也有其他需要权衡的目标，会更多考虑经济安全和国家安全。对于全球经济而言，这意味着增长放缓和通胀上升的风险。
美国经济压力正在升温。欧乐鹰分析称，此前，美国经济的主要问题和美联储的主要担忧都是通胀过高，但最近，人们的担忧转向了失业率上升过快。劳动力市场疲软是未来经济疲软的警告信号，接下来将看到失业率继续攀升。从历史经验来看，当失业率上升时，美国可能正处于经济疲软时期的边缘，需要观察未来几个月如何发展。
对于中国长期经济前景，欧乐鹰持乐观态度。他表示，中国的制造业显然取得了巨大进步，在电动汽车、可再生能源、信息技术和医疗设备等领域进步显著。目前房地产行业面临挑战，需要减少未售出房屋的库存，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解决，但长期经济前景乐观。
展望未来，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需要更好地支撑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欧乐鹰分析称，央行和财政部可以注入更多刺激措施。在企业和家庭负债过重的情况下，降息并非总是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即使利率下降，他们可能仍对增加债务持谨慎态度。因此，在这种环境下，财政政策需要更多地发挥提振需求的作用。
欧乐鹰。资料图
警惕贸易冲突推升经济和通胀风险
《21世纪》：全球贸易冲突似乎有升温的趋势，会对全球经济产生哪些影响？今后全球经济的整体趋势会是什么样的？
欧乐鹰：20年前，人们普遍认为自由贸易是好的，自由贸易带来收益和生产力，最终使每个人都过上更富裕的生活。如今，关于自由贸易好处的共识已不同往日，人们仍然认为自由贸易是好的，但他们也有其他需要权衡的目标：经济安全方面，确保本国劳动者有足够的工作岗位，确保战争或流行病中可能需要的关键物资在国内生产；国家安全方面，确保不会向地缘政治对手出售具有军事用途的商品。
因此，自由贸易政策当前正在与许多其他政策相平衡，这是否有助于一些国家实现经济安全和国家安全方面的目标？时间会给出答案。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对于全球经济而言，这意味着增长放缓和通胀上升的风险。
《21世纪》：在高利率冲击下，目前美国和欧洲经济都面临一些挑战，你对美国、欧洲经济前景怎么看？欧洲经济压力似乎比美国更大？
欧乐鹰：今年上半年美国经济增长强劲，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最近的劳动力市场数据显示失业率上升，2024年底和2025年的GDP增长不会像今年上半年那样强劲。从历史经验来看，当失业率上升时，美国可能正处于经济疲软时期的边缘，我们将拭目以待，观察未来几个月如何发展。
欧洲面临更大挑战，俄乌冲突下欧洲能源供应紧张、价格高企，欧洲第一大经济体德国经济呈现疲软迹象。德国曾凭借高科技制造业的领先地位而蓬勃发展，并向中国等地出口这些高科技产品，例如在汽车、工业机械等领域，但中国正在这些领域迎头赶上。南欧经济体继续受益于大量补贴，这一直是它们增长的动力。
经济预测指标为何纷纷“失灵”？
《21世纪》：外界曾多次担忧美国经济会陷入衰退，但目前只是增速放缓。美债收益率曲线倒挂、萨姆规则等预测指标为何纷纷“失灵”？
欧乐鹰：从历史上看，收益率曲线倒挂是美国经济衰退即将到来的强烈指标。但在过去几十年里，美国的利率整体一直处于下降轨道；美联储作为政府债务的买家，一直活跃在市场上。在这两大因素影响下，收益率曲线倒挂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个强有力的衰退指标。在新冠疫情后的特殊环境下，萨姆规则的提出者克劳迪娅·萨姆（Claudia Sahm）也表示，美国经济没有进入衰退。
《21世纪》：你之前预计美国经济会轻微衰退，现在怎么看？未来陷入衰退的概率有多大？高利率的滞后效应还有多少？
欧乐鹰：此前，美国经济的主要问题和美联储的主要担忧都是通胀过高。而最近，人们的担忧转向了失业率上升过快。为什么现在焦点发生了变化？部分原因是通胀已经下降，美国经济也出现新的疲软迹象。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3月的12个月内，非农就业数据初步下修81.8万人。劳动力市场疲软是未来经济疲软的警告信号，我们将看到失业率继续攀升，货币政策的运作具有长期且多变的滞后性。
美联储仍有再次失误风险
《21世纪》：美联储对通胀的信心整体正在增强，未来通胀能回到2%的目标吗？当中还会有哪些障碍？
欧乐鹰：从短期因素看，新冠疫情引发供应链的混乱。俄乌冲突下能源供应减少，导致全球能源价格上涨。随着物价飞涨，劳动者要求提高工资，以补偿生活成本的上涨。这些因素的影响或多或少已经减弱，这意味着，未来几个月通胀率将继续下降，朝着2%的目标靠拢。如果失业率上升，工资增长放缓，通胀将提前一点达到2%的目标。
从长期因素看，全球化逆风和气候变化都在影响通胀。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全球化一直助推了低通胀和稳定的通胀，美国消费者可以购买从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进口的廉价商品。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关税出现。全球化并没有完全逆转，但正在停滞，这意味着，维持低而稳定的通胀的顺风已经消失，全球化逆风将成为物价上涨的驱动因素。此外，随着气温升高，极端天气事件变得越来越常见，可能会对经济的供给侧造成打击，气候变化也可能是物价上涨的驱动因素。在世界努力实现净零排放的道路上，征收碳税、能源价格上涨等因素也可能会推升通胀。
《21世纪》：美联储曾对通胀判断失误，加息过迟。这次美联储有再次失误的风险吗？
欧乐鹰：是的，再次失误的风险依旧存在。过去四年是全球经济的疯狂时期，我们经历了百年不遇的疫情，俄乌冲突爆发，美国实施了大规模的财政刺激，所有这些因素都意味着经济学家和央行使用的预测模型不再起作用。由于预测模型不起作用，美联储表示不会太关注预测，而是将关注月度数据，并据此做出决策。这也许是正确的做法，但货币政策的运作存在滞后性，如果根据月度数据而不是预测来制定货币政策，那么就有可能落后于形势。
中国长期经济前景乐观
《21世纪》：中国经济走向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你对中国经济前景怎么看？
欧乐鹰：我对中国长期经济前景持乐观态度。中国的制造业显然取得了巨大进步，我们看到时髦的电动汽车在上海街头行驶，中国在电动汽车、可再生能源、信息技术和医疗设备等领域进步显著。目前房地产行业面临挑战，需要减少未售出房屋的库存，房地产行业的挑战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解决，但长期经济前景乐观。
《21世纪》：中国经济增速从高速转向如何让中高速增长保持更长时间？
欧乐鹰：当一个国家居民收入较低时，可以利用低成本优势实现增长，工资低、土地便宜等优势可以生产便宜的商品，从而获得全球出口市场份额。当一个国家居民收入较高时，高技能的劳动力、先进的资本存量可以真正提高生产力。但对于一些中等收入国家而言，他们正处在一个转型期，既不再完全依赖低成本优势，也还未完全达到高收入国家的创新水平。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什么？我认为是积极投资，提高生产力，中国可以在制造业、教育、知识产权等诸多领域投资，利用好资本市场。
中国财政政策可发挥更大作用
《21世纪》：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对于中国经济至关重要，未来如何进一步发力？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是否需要有所侧重？
欧乐鹰：观察一个经济体的供需平衡，一个很好的衡量标准就是价格的变化：如果需求旺盛，通胀率就会高企；如果需求不足，通胀率就会很低，甚至物价会下跌。目前似乎处于第二种情况。经济学教科书告诉我们，当需求不足时，央行和财政部需要注入更多刺激措施。
降低利率有助于企业和家庭增加信贷，促进消费，从而实现需求增长，但在企业和家庭负债过重的情况下，降息并非总是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即使利率下降，他们可能仍对增加债务持谨慎态度。因此，在这种环境下，财政政策需要更多地发挥提振需求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