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吴斌 上海报道
2023年年底，经济学家普遍预计2024年会是不平凡的一年，“超级选举年”阴霾笼罩，一系列不确定性事件可能会造成冲击。
回首过往，2024年比预期更跌宕起伏：特朗普“红潮”席卷而来，德法政治动荡让欧洲陷入更大的困境，美联储在年底的超预期“鹰派降息”投下一枚深水炸弹，“间歇式降息”大幕拉开，一些迫切需要宽松政策支撑经济的地区面临更大挑战……
当时钟拨到2025年，全球仍难拨云见日，前路笼罩着巨大不确定性。200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上海纽约大学金融波动研究所（VINS）联席所长罗伯特·恩格尔（Robert Engle）近日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2025年的不确定性会比2024年更大，美国新政府实际上会增加未来的不确定性。如果特朗普提出的一些政策实际执行，通货膨胀也会再次出现。国际紧张局势如何变化也迷雾重重。
特朗普2.0的影响备受关注。恩格尔表示，特朗普政府已经宣传过经济计划，在对外国进口产品征收关税的同时为企业减税，这是“糟糕的经济学”，会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因此需要相对较高的利率，这会进一步减缓美国经济增长。世界其他地区也将受到关税的影响，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对其产品的需求有所下降，这将减缓世界其他地区的经济增长。
罗伯特·恩格尔是著名计量经济学家，其创立的ARCH模型在经济、财务、统计等领域具有跨学界的贡献。2003年，凭借开创性工作，恩格尔被瑞典皇家科学院授予诺贝尔经济学奖。瑞典皇家科学院称，他提出的ARCH模型已成为经济界用来进行研究以及金融市场分析人士用来评估价格和风险必不可少的工具。
近年来，恩格尔也十分关注从金融视角开展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相关议题的研究。气候变化已经对当今的资产价格产生了影响，对冲投资组合或可降低风险。他提出的绿色衡量标准是基于观察气候对冲投资组合中个股的相关性或贝塔系数，这是投资者减少气候变化风险的一种方式，也是支持绿色能源市场的一种方式。
在他看来，气候变化是一种长期风险，最严重的影响尚未在当下显现。不幸的是，新一届美国政府似乎不相信气候变化，现行政策可能会被逆转，但气候变化不会因怀疑而停止。即使目前唯一的政策是希望，市场仍将继续为气候风险定价。
从长远来看，恩格尔认为，化石能源生产可能会消失，这是一种“终止风险”。面临“终止风险”的公司将根据终止前的当前折现现金流和风险由市场定价。随着现金返还给持有人，公司市值将下降。
《21世纪》：2024年跌宕起伏，全球发生了众多大事，特朗普赢得大选等重磅事件或影响深远。回首过去一年，你对哪些事印象深刻？你会如何总结2024年？
恩格尔：2024年，俄乌冲突和巴以冲突深刻影响着世界，虽然这两场冲突都不是始于2024年，但都在继续。美国经历了一个充满争议的选举周期，两位候选人之间展开了大量讨论和激烈竞争。然后是特朗普的当选，这很可能会大大改变美国的面貌。法国也举行了选举，右翼政党和中间党派之间再次展开激烈竞争，中间党派最终获胜，但没有明显优势。我想说，这是世界压力很大的时期。此外，今年我们还经历了许多不同的重要气候事件，飓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并在以前没有大量降雨的地方带来了大量降雨。
《21世纪》：2025年，有哪些风险可能拖累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明年的不确定性会比今年更大吗？
恩格尔：2025年的不确定性会比2024年更大。今年已经是相当不确定的一年，但我认为美国新政府实际上会增加人们对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不确定性。如果特朗普提出的一些政策实际执行，通货膨胀也会再次出现。国际紧张局势如何变化也迷雾重重。
《21世纪》：特朗普即将进入第二任期，明年的关税政策会给全球带来哪些冲击？如何应对全球化逆风？
恩格尔：特朗普提出的关税政策将对美国经济产生重大影响，将增加大多数商品的成本，美国民众使用的很多东西都是从世界其他地方进口的。生产商将尝试在当地生产，但没有足够的资源在不提高价格的情况下实现当地生产。因此，我们预计通货膨胀将随之而来。世界其他地区将受到关税的影响，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对其产品的需求有所下降，这将减缓世界其他地区的经济增长。
《21世纪》：目前机构普遍预计美国经济会软着陆，你怎么看待2025年美国经济前景？
恩格尔：美国经济一直在努力对抗通货膨胀，如今通货膨胀基本得到控制，比过去2年更低。我听到的一个有趣的问题是：美国经济是否会着陆？我预计美国经济会继续发展，不会出现衰退。
我担心美国经济的因素是经济管理不善。特朗普政府已经宣传过经济计划，在对外国进口产品征收关税的同时为企业减税，这是糟糕的经济学，会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因此需要相对较高的利率，这会进一步减缓经济增长。
《21世纪》：美联储货币政策路径备受关注，通胀的阴霾仍挥之不去，你对2025年美联储的货币政策有何期待？
恩格尔：未来需要关注特朗普政府的新政策是否会推高通胀率，从而导致新一轮通胀。如果特朗普政府提出的关税政策得以实施，美联储将观望价格水平会发生什么变化，这也是他们不急于进一步降息的原因之一，美联储预计新政府实际上会增加通胀，而不是降低通胀。
在过去很长时间里，美国名义利率接近于零，实际利率为负。如今，名义利率超过4%，通胀率大约在2%～3%，实际利率处在2%附近，这实际上不是一个糟糕的水平，美联储不会急于进一步降低利率，尤其是考虑到通货膨胀可能即将到来。
《21世纪》：美国地区银行业危机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危机结束了吗？高利率一度带来不少挑战，但目前似乎不太可能出现金融危机？
恩格尔：银行倒闭和金融危机之间的区别非常大。过去两年，我们目睹了几家银行倒闭，其中一家是因为加密货币，其他几家可能是因为管理不善，利率上升时持有长期国债是关键原因。我认为这些情况不会再次发生。
《21世纪》：美国债务负担不断加剧，你如何看待背后的风险？最终债务问题需要如何解决？
恩格尔：如果要偿还债务，那么需要增加收入，我们过去通过提高税收做到了这一点，美国上一次能够偿还债务是在克林顿政府时期，彼时确实提高了税收。我并不像许多人那样太担心债务问题，造成债务负担的两个主要原因是基础设施投资和缓解气候变化投资，这两个计划都具有长期效益，因此自然需要由长期债务资助，但其余部分债务负担可能没有那么大的成效。
《21世纪》：在制裁等因素的影响下，美元的信誉似乎有所削弱。你如何看待美元的长期前景？未来美元的主导地位会发生变化吗？
恩格尔：美元是国际市场上的特权货币。它之所以享有特权，是因为人们认为它管理得很好。如果管理不善，美元将失去其作为交换媒介和储备资产的角色。不断增长的美国债务以及随之而来的通胀风险将削弱美元的信誉，这可能会导致美元价值储存的功能变弱。
《21世纪》：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主席Gary Gensler频频警告人工智能可能会给金融稳定带来风险。你怎么看待人工智能的风险？如何未雨绸缪？
恩格尔：很多人担心人工智能的风险，《终结者》之类的电影暗示人工智能会变得有意识，并对抗人类。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很大的风险，或者至少我们还没有接近那个点。人工智能可以在不额外增加劳动力的情况下提高产出，但确实消耗了大量的电力，而现在我们正试图使经济脱碳，电力正变得越来越稀缺。
《21世纪》：近年来，你也十分关注从金融视角开展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相关议题的研究，能告诉我们一些最近的研究进展吗？
恩格尔：多国政府已承诺在接下来30年左右实现净零排放，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目前并没有一个非常完整的计划，这意味着投资者必须猜测政府将采取什么行动，并以此形成能从中获利的投资组合，这并不是很有效。如果政府更加透明，更清楚地说明他们的长期气候议案是什么，那么将加速转型并提高市场效率。不幸的是，新一届美国政府似乎不相信气候变化，现行政策可能会被逆转，但气候变化不会因怀疑而停止。即使目前唯一的政策是希望，市场仍将继续为气候风险定价。
气候变化是一种长期风险，最严重的影响尚未在当下显现，但气候变化已经对当今的资产价格产生了影响，对冲投资组合或可降低风险。我提出的绿色衡量标准是基于观察气候对冲投资组合中个股的相关性或贝塔系数，这是投资者减少气候变化风险的一种方式，也是支持绿色能源市场的一种方式，这是由私营部门而不是政府部门支持的。
从长远来看，化石能源生产可能会消失，这是一种长期风险，我称之为“终止风险”。面临终止风险的公司将根据终止前的当前折现现金流和风险由市场定价。因此，随着现金返还给持有人，公司市值将下降。
《21世纪》：作为全球前两大经济体，中美如何在气候问题上加强合作？你来中国探讨气候变化、绿色金融与可持续发展似乎就是一个生动的合作案例。
恩格尔：中美有长期合作历史，中国经济取得了惊人的增长，美国也取得了非常好的增长。令我感到难过的是，现在合作比以前要困难些。气候变化研究的合作是亮点之一，我们应该尽可能地扩大这种合作，地球的未来取决于我们共同努力减少排放并解决气候变化危机。在政策预期存在不确定性的背景下，国与国、各国研究人员之间更加需要通力协作，以获得更好的结果。
《21世纪》：美国存在一些对气候变化的怀疑声音，你对此怎么看？如何利用金融的力量更好地应对气候变化？
恩格尔：我不认为很多人对气候变化真的持怀疑态度。有太多极端事件与我们以前经历过的完全不同，是由气候变化引起的，与其说人们不相信气候变化正在发生，不如说他们不相信我们能解决问题，有些人认为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特朗普政府或将废除所有能废除的气候政策，这基本上意味着，他们认为实施各种气候缓解政策是在浪费金钱，这是非常短视的，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行为所带来的长期、相对不可避免的变化，所以我认为这是一项糟糕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美国经济将继续努力实现脱碳，一些个人、城市和州确实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即使自掏腰包。
对绿色技术和绿色能源进行大规模资本投资要求这是有利可图的，大多数公司不会投资一个预期不盈利的项目。美国政府没有为化石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制定标准，从而错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需要减少化石能源的税收优惠、改进建设太阳能和风能装置的许可程序、将中国太阳能电池板进口到美国……这一系列措施可以让投资可再生能源变得有利可图，有很多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