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2月26日），世贸组织（WTO）第13届部长级会议（MC13）在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拉开帷幕。
会议召开前夕传来好消息，WTO发布了《关于<促进发展的投资便利化协定（IFD）>的部长联合宣言》，其中123个成员方的部长还发表了一份意见书，要求MC13将IFD纳入《马拉喀什建立WTO协定》附件4。
在26日的开幕式上，WTO总干事伊维拉警示全球经济前景严峻，称各种不确定性正在拖累全球经济，并敦促WTO拥抱改革。
在MC13上，各方需要解决以下重大议题：恢复争端解决机制正常运转，制订农业谈判工作计划，回应最不发达国家和粮食净进口发展中国家在粮食安全方面的诉求，推动达成渔业补贴第二阶段协议，将IFD纳入WTO法律框架，维持电子传输暂免关税，尽快结束电子商务谈判和推动多边贸易规则与时俱进。
MC13能在上述议题方面取得突破吗？MC13前的一些WTO内部重要人士变动有何影响？印度等方面在电子传输暂免关税议题上的阻挠，是目的还是策略？又如何研判美方要扮演的角色？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教授纪文华曾在商务部、中国驻世贸组织代表团、中国驻美国及印度等使领馆从事法律事务和多双边经济外交工作，此次他也在MC13现场观会。
纪文华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外界目前对MC13感到不太乐观，主要是因为印度等发展中成员方在几个议题上放风说一定要阻挠。
譬如，在各方瞩目的电子传输暂免关税议题上，此次印度拉拢了南非和印度尼西亚，“他们投反对票的风险比上次会议要更大。”他解释道，从历史上看，印度几乎在每次部长级会议上都会战斗到最后，但其妥协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而在美国方面，“美国可能不愿意投入太多的政治资源去维持其领导力和推动力，它自身没有一定要拿下的议题。”他表示，在争端解决机制的问题上，美国会继续成为一个阻挠方。
“到了最后关头，各成员按底牌改变”
第一财经：外界对MC13的期望并不乐观，你对此怎么看？
纪文华：两年一次的部长级会议，作为WTO的机制之一须按时召开。近几年世界经济不太景气，但部长级会议仍在召开，这也是WTO发挥功能的证明之一。
通常来说，部长级会议召开之前，外界对结果的预期都不是非常乐观，因为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达成一致。部长级会议的重要意义在于聚集各方部长，并就一些重要问题进行最后的收尾。因此，我倒不认为预测的不乐观就一定意味着部长级会议的失败。会议事先各方都达成一致，会议上皆大欢喜的情况是很少的。
的确，这次会议目前几个大的议题都没有取得特别明显的进展。或者说，谈判的成与不成，是否能达成一些更有实质意义的条款，被放在了会议议程最后，包括渔业补贴、农业、电子传输免关税的延期以及争端解决是否有结果等。外界觉得不太乐观，主要是因为目前印度等发展中成员方在几个议题上放风说一定要阻挠。
WTO的部长级会议经常会出现不确定性。到了最后关头，各个成员会根据自己的底牌进行一些改变。越在会前高调阻止的成员，越有可能在最后进行一些调整。这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因为哪个成员在哪个具体的问题上会作出让步尚未得知。
虽然历史上有些议题中国也觉得比较难以接受，但中国的总体立场是积极寻找解决办法、作出适当妥协和让步，同时对其他成员施压，以达成一个各方平衡的结果。在这次会议上，中国也会继续作出贡献，积极工作以促成更多成果。因此，我认为这肯定会是一次成功的会议，至于成功的含金量有多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一财经：此次MC13上成员方最关注的议题有哪些？
纪文华：第一个是电子传输免征关税决定能否重新延期的问题，因为关乎数字经济发展，所以比较受关注。往年每次都能成功延期。MC12时，谈判到最后关头，印度才松口。这次印度拉拢了南非和印度尼西亚，他们投反对票的风险比上次会议要更大。
另一个是渔业补贴第二阶段能否谈成。第二阶段谈判能否成功仍然有不确定性，可能要靠最后冲刺。但是到了最后阶段，通常每个政府都有一些协商空间。如果包括印度在内的各方政府在出发参会前已下决心反对，部长级会议再开也没有意义。
第三个问题是投资便利化能否纳入《马拉喀什协定》附件4，成为一个诸边协定。IFD是一个联合声明协议，已经取得很多成员支持。值得关注的是投资便利化促进发展谈判能否取得突破，成为一个决策和规则制定机制。
此外，在农业方面，农业问题本身很复杂，现在已经进入另一个谈判阶段。估计会有一些成果，印度的要价是否能够达到目的，仍值得关注。
美国和印度想要扮演什么角色
第一财经：在MC13上，美国和印度将扮演什么角色？它们的诉求分别是什么？
纪文华：总体来说，美国仍会在MC13上积极发挥作用，其表态也会引起各方重视，因为美国也需要一个平台展现拜登政府的多边主义立场。同时，美国也希望继续笼络盟友，并在将来的某些问题上对发展中成员方施加一定的压力。但美国可能不愿意投入太多的政治资源去维持其领导力和推动力，它自身没有一定要拿下的议题。在争端解决机制的问题上，美国甚至还会继续成为一个阻挠方。
美国自身的诉求已经得到了部分满足。第一，MC12允许对发展中成员豁免新冠疫苗专利的保护义务，但疫情的诊断和治疗产品能否也被豁免一直没有成果。本次知识产权理事会提交了相关报告，这一议题已经接近无果而终。印度和南非等主要要价方不会再强求，而这对美国和欧盟等知识产权强国则是个积极进展。
第二，美国应该会积极推动电子传输暂缓关税的决定延期，联合对印度施压。第三，美国在渔业补贴方面不是主要要价方，但由于印度和中国在这一领域承压较大，美国也会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一议题上。
印度在农业和渔业补贴方面都是积极的要价方，要求享受更多特殊和差别待遇。同时，印度反对电子传输暂免关税的延期，也反对诸边谈判的模式。印度这次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有相关诉求，但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比如，如果其农业领域的要价能够得到满足，它也可能在其他议题上放行。
从历史上看，印度几乎在每次部长级会议上都会战斗到最后，但其妥协的情况也不在少数。2008年，由于与美国之间的分歧，印度阻挠了小型部长级会议的成功，导致各方未能就实现多哈回合关键性突破达成一致。
第一财经：在延续电子传输暂免关税的现行做法上，障碍主要是什么？印度、南非和印度尼西亚对此做法有质疑，这是其要价策略还是目的？
纪文华：外界普遍认为，印度可能是想以此增加要价。第一，电子传输免征关税从1998年至今已延续20多年，很多经济分析称，即使现在征收关税，能征收的税额也不多。第二，因为其并非交易实体货物，所以在操作上对电子传输征收关税很难。简单来说，这里说的电子传输涉及的是下载音乐等交易，而不是跨境电商，所以其涵盖的贸易量也不大。第三，征收电子传输关税带来的利润并不大，有研究表明这对于印度来说仅是千万级或亿级的税收收入。但征收这项关税会带来很大的贸易负担，比如各国政府需要发明技术手段实现企业税务申报。因此，如果这些经济分析属实，征收电子传输关税从经济角度来说是得不偿失的，更多是一种政治立场的表达。
以印度和印尼为首的一些成员方对此持保留态度，一方面是他们自认在电子商务时代没有获得太多收益。另一方面，其国内对电商产业的发展仍存在分歧。比如，过去两年电商发展对印尼的中小实体商业已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们反对的理由主要是经济因素，认为关税减免规则对发展中成员方来说不公平，但已经有经济分析对这一主张进行反驳。因此实际上更多是一种政治上的考虑。
第一财经：MC13是否能推进争端解决机制问题的解决？WTO内负责上诉机构改革磋商的协调人莫利纳（Marco Molina）被解职，这意味着什么？
纪文华：过去两年中，WTO各方为破解争端解决机制困境做了许多工作。从2022年开始，美国领导进行了头脑风暴式漫谈。2022年6月，MC12正式授权对争端解决机制改革进行讨论并提出具体时限和目标。到了2023年，各方认为讨论还是应该回归WTO，危地马拉副代表莫利纳成为了争端解决机制谈判协调人。
针对争端解决机制改革的讨论进程是非正式的，这一好处是比较灵活、没有繁文缛节，但强度也很大。实际上，只有三四十个成员方有能力和意愿参加相关会议。这一进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到今年初为止。从技术和政治层面来看，各方关注的上诉机构的问题最终没能达成一致性成果。
因此，本次MC13可能无法拿出一份有明确指导原则的解决方案，但仍可能发布一个较为中性的工作汇报，承认已经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进展，并要求成员方继续推进，争取在MC12设定的时间框架之内完成目标。这是可预期的。
至于莫利纳被解职，这看上去更像危地马拉政府的内部人事决定，他在WTO的工作并没有特别大的障碍和麻烦。接下来，鉴于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各成员方仍会要求继续谈判，美国也没有表现出停止谈判的势头。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在去年底，美国和近10个成员方对上诉机构的解决方案进行了更小范围的讨论。
接下来，成员方可能会讨论挑选新的协调人人选，或者让莫利纳以其他某种方式参与协调，这些仍具有不确定性，但讨论无疑会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