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东
2023年，美国经济的拍案惊奇就是超高的通货膨胀和超高的利率，但却没有引发高失业率和经济衰退。
在美国历史上，高通货膨胀引发经济衰退最经典的例子是1980年代“滞胀”（stagflation）。事情的缘起是1973年石油危机：由于中东战争和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对西方国家的石油禁运，油价飙升，导致了生产成本的普遍上升，引发了高达两位数的通货膨胀，1979年通货膨胀率高达13%。1979年，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 A. Volcker）采取了严厉的货币紧缩政策，大幅提高利率。1981年，联邦基准利率甚至超过了20%，达到了历史最高点。这一举措最终压低了通货膨胀率，但也导致了1980年到982年的经济衰退。期间失业率急剧上升，达到了10%以上，是自大萧条以来最高的失业率。这一时期美国的制造业尤其受到打击，高利率导致住房市场腰斩，建筑业和相关行业遭受重创。
2023年，美国似乎要重演上世纪80年代那一幕。上一次的冲击波是来自石油危机，这次是更为严重的新冠疫情。美联储以大胆的零利率政策应对，宽松的货币政策引发通货膨胀，食品与消费价格逐月飙升，2022年6月乃至超过9%，逼近两位数。汽油、食品等基本消费品价格逐月上涨，家庭主妇叫苦不迭。美联储被迫祭出升息大杀器。从2022到2023年，接连升息11次。基准利率从零升最高5.5%，市场抵押贷款利率最高接近8.5%。这号称是历史上速度最快和幅度最大的加息周期。
2023年，美联储被迫祭出升息大杀器。
面对这一局面，主流的经济学家都认为2023年美国经济将硬着陆，步入萧条。最乐观的估计也是在零增长左右徘徊。没想到美国经济增长打了他们的脸。美国商务部1月25日公布，2023年美国经济增长3.1%。远高于2022年的0.7%。年底通货膨胀率被压低到3%区间，比上年同期下降两个百分点。失业率保持3.7%的低位，处于经济学定义的充分就业的区间。
为何美国经济能够逃过一劫？
首先，新冠危机和石油危机的性质有很大的区别。石油危机时，石油供给出现短缺，加油站甚至出现了持枪抢油的一幕。高通胀压抑了需求。但这一次，美国市场的需求仍然保持韧性，其中政府大量发钱，向市场释放了大量的需求，消费者强劲的消费力得以保持。可以说，消费者挽救了美国经济不至于陷入衰退，他们没有捂紧钱包。2023年，消费者在医疗健康、外出就餐和汽车方面的支出增加。假日销售好于预期。即使在住房支出，也与上年持平。
当然首先这一次的通货膨胀率与90年代相比差一个数量级，不到两位数。因此，美联储的升息力度也不如从前，没有上到20%的吓人高度。
在供给一侧，在疫情期间，由于限制措施，劳动力严重短缺，企业缺少零部件，国际供应链拥堵乃至断裂。结果就是价格飞涨。好在美国逐步放松新冠管控措施，市场供给快速恢复，使得供需不至于严重失衡，通货膨胀不至于失控。
地产与物流：经历海水与火焰
让我们以地产和物流两个行业为例说明这种情况。美国物流业包括运输、仓储和相关服务，在2021年产值约1.9万亿美元，占GDP的8.4%。同期，美国房地产业对GDP的贡献近乎占到了17%，约为3.9万亿美元。这一数据突显了房地产业在美国经济中的重要地位，这两个恰恰是在疫情前后经历了疯狂和溃退的行业。
疫情前后美国地产市场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疫情期间，伴随历史上罕见的超低利率，全美各地出现了抢房潮。一栋房子出来，加价10万20万成为寻常。但随着美联储密锣紧鼓地加息，抵押贷款利率进入8%区间。房地产是一个对利率最为敏感的行业。8%利率意味着贷款50万，一年前月供只要约2000美元，如今却要约3600美元，这需要月入超万元才能负担，超出了多数美国工薪阶层的承受能力。地产门户公司Redfin的一份最新报告显示，2023年购房者需要将收入的41%用于房屋支付，而可负担的比例通常为30%。
疫情前后美国地产市场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因此，2023年的房屋市场急冻。根据全美房地产经纪人协会（NAR）的数据，2023年成屋销售为409万户，远低于2022年的503万户，下降幅度为18.69%，这是自2007年房地产崩盘以来最大的年度下降。看起来很吓人，但对比80年代萧条期间的房屋销量腰斩，这就小巫见大巫了。
值得指出的是，尽管销量下滑，美国的房价还是保持坚挺。去年12月，全美各类房屋价格的中位数为38.3万美元，还比去年同期上涨4.4%。背后的原因，就是美国房屋的供给不足，加上美国的购买力并没有大滑坡，因此，没有出现2008年式的房价崩盘，使得许多期待捡便宜的买家失望。
疫情前后，美国物流业也经历海水与火焰。疫情期间，美国的供应链中断，商家被迫大量进口囤货，使得跨境电商行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大量资本蜂拥入场租仓建仓，仓租几乎翻倍。洛杉矶工业市的仓库租金就从疫情前的每平方尺1美元左右，飙升到最高2美元。
疫情后，买家需求减少，卖家备货锐减，仓库租赁转冷。根据Cushman & Wakefield的报告，2023年全年，全美签订了约5.88亿平方英尺的仓库新租约，比前一年下降了27%。仓库空置率从一年前的3.1%急升到第四季度的5.2%。仓库价格也在下半年开始疲软。与此同时，商家的库存依然高于预期，他们继续大幅减少订单，这导致了进口的下滑，一度飙升达十倍的海运价格也回落至2019年的水平。
但是，物流业并不是一个利率敏感的行业，其下滑更多的是因为供求关系的变化。
与其说是下滑，倒不如说是恢复到了正常年份的水平，如仓库空置率2023年12月为5.2%，而过去15年的平均空置率约为6.6%。但目前的仓库价格还没有回落到疫情前的水平，仓库总体而言还是求大于供。与物流业密切相关的电商销售额去年增速为2009年经济衰退以来最慢，仅增长7%，超过1.1万亿美元，但毕竟还是正增长。
美国今年还会步入衰退吗？
展望2024年，最大的问题依然是，美国还会步入衰退吗？根据《华尔街日报》对经济学家的最新调查，多数认为，美国出现经济衰退的可能性大幅下降。其原因是，预计利率在下降，通胀受到压制，实际收入在增加。
但是，2024年美国经济的走势可能甚至不如2023年。经济学家的平均预期是经济增速仅为1%。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曾经是2023年经济主要推手的消费将难以继续保持迅猛的势头。《华尔街日报》报道，经济学家预测消费支出将放缓至1%。去年第四季度个人储蓄率进一步降至4%，而在新冠疫情之前的十年间，个人储蓄率鲜少跌破5%。
2024年美国经济的走势可能甚至不如2023年。
我们也可以同样从行业角度观察。从物流业看，2024年贸易量将继续低迷。美中贸易也难以根本性改善。仓库租赁和买卖会继续走弱。跨境电商行业增长趋于平稳，更考验其整体运营能力。
从地产业来看，情况稍好于物流业。2024年，随着美国进入降息通道，房屋市场有可能触底反弹。事实上，在过去两个月抵押贷款利率已经大幅下降，从8%区间降到6%区间。但是，反弹的幅度应该不会太大，因为利率不可能回到疫情期间的零利率，美国消费者的房屋负担能力就不会有大的提升。
（作者系美国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