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燕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
以下观点整理自张宇燕在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年度论坛（2024-2025）上的发言
本文字数：26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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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济形势是一个广泛而复杂的议题，在分析世界经济时，可以选取10个主要变量，包括经济增长、就业、物价、贸易、投资、债务、资本市场、利率、汇率、初级产品。下面将分别简要讨论这些变量在过去一年中的变化。
2024年世界经济增长表现超出预期。原先预计，由于美联储连续加息五个百分点，全球经济将因利率压力而出现显著下滑。然而，实际数据显示，全球经济增长仅从上年的3.3%微降至3.2%，下滑幅度仅为0.1个百分点。这一结果不仅超出预期，也体现了世界经济的内在韧性。大致可以说，美国和欧洲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软着陆。
全球增长预测是当前关注的焦点。多个国际组织已对2025年全球增长作出预测。世界银行最新预测显示，2024年全球增长率为2.6%，预计2025年将微升至2.7%。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在9月份的预测中提出，2025年全球增长率为3.2%。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值与OECD相同，也预计为3.2%。这些预测揭示了全球增长的基本趋势，也就是世界经济仍旧行进在中低速增长轨道。
当前世界经济中，有几个问题尤为值得关注：
一、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的经济政策
这些政策不仅涉及对外经济关系，也包括国内经济政策，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有四个方面：一是技术出口限制：特朗普政府在安全等领域将对技术出口实施更为严格的限制措施；二是贸易关系调整：美国有可能取消与中国的持久性正常贸易关系（PNTR），即所谓的最惠国待遇；三是关税增加：特朗普已经宣布将对所有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加征10%的关税。在竞选期间，他曾提出加征60%的关税。值得注意的是，加征关税首当其冲的对象并非中国，而是加拿大和墨西哥，对两国进口商品加征20%的关税；四是经济脱钩：特朗普的顾问在公开讨论中甚至提出，美国的最终目标是与中国实现经济脱钩。这些政策不仅对中国产生影响，也对全球经济产生深远的影响。
二、在当前全球经济形势下，多边贸易机构，尤其WTO的作用正逐渐被边缘化
尽管WTO在谈判和部长级会议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实际上，它正逐渐被主要发达经济体所忽视。例如，美国对中国的电动汽车直接加征关税，欧盟也在考虑加税，加拿大及其他国家亦采取了类似措施，显示出这些经济体在贸易争端中绕过WTO的趋势。这种趋势意味着主要经济体在处理贸易问题时已不再依赖WTO，这对国际贸易体系的未来构成了悲观的展望。
三、全球供应链和价值链正从链式结构向集团化结构转变，即从供应链（Supply Chain）向产业集群（Cluster）的转变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曾就此发表《歧视性的地区主义》报告，专门讨论了这一现象。尽管多边机制的作用在下降，贸易限制措施在增加，但全球贸易仍在增长。根据WTO的预测，今年的全球贸易增长率为2.7%，而去年为-1.1%。这一点在《经济学家》杂志最近的一篇讨论全球化的文章中得到了体现，该文章指出全球化并未死亡。美联储的全球供应链压力指数近期有所下降，显示供应链正在回归历史平均水平。全球开放指数下降过程中贸易保持增长这一现象，可以从发达国家间的经贸联系日趋紧密和“近岸”“在岸”“回岸”进程加速中得到部分解释。
四、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对就业市场和整体经济的影响在今年已开始显现，并预计在未来几年将愈发显著。它不仅催生了新兴产业、业态和就业机会，还推动了投资增长。高盛的一份最新报告指出，明年人工智能领域的新增投资可能增加超过2000亿美元，显示出其规模之大。人工智能的影响尤其体现在对中低技能劳动力的替代上，同时也包括对一些中高技能人员的影响。例如，在今年5月与中国顶级外科医生的交流中，发现其中部分人认为外科医生可能是整个医学界中最早被人工智能淘汰的职业。随着人工智能在蛋白质和基因结构预测方面的进步，未来人类可能不再需要外科手术，因为疾病将在蛋白质和基因层面得到预防和治疗。这种变化对就业市场的影响是深远的，需要特别关注。
五、经济风险的“非经济化”
地缘政治对全球经济增长、资本流动、资本市场和科技等领域的影响深远。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24年全球风险报告》对全球风险进行了排序，依据其对人类的潜在影响程度。报告中，未来两年全球十大风险中，仅三项与经济因素直接相关：通货膨胀、经济下行和经济机会缺乏。其余风险均为非经济因素，包括信息失真、极端天气、社会极化、网络安全问题、国家间的武装冲突、非自愿移民和环境污染等风险。从十年期的全球风险来看，竟然无一与经济直接相关。这表明当前世界经济的逻辑已经或至少是开始发生深刻变化，非经济因素对经济的干扰及其对国家宏观经济和全球宏观经济的影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在讨论经济问题时，不得不考虑这些非经济因素的影响。
六、出现了一些值得深入思考的“反常现象”
在研究世界经济的过程中，存在一些值得探究的谜题。乌克兰危机之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了上万项制裁措施。然而，这些制裁的效果引人深思：在2018年至2021年期间，俄罗斯经济增长平均仅为1.6%左右，而在2022年至2024年期间，其经济增长平均达到了3.6%。从1.6%到3.6%的增长变化，显示出制裁与经济增长之间“正相关”关系：外部制裁越多越狠加速了经济增长。这一现象在世界经济中颇为有趣，且值得关注。近期世界经济中的此类谜题还有，比如美国在一年多时间里加息5个百分点但其经济增长仍现对强劲。这些都为学者们提供了研究空间。
在文末补充几点值得关注的数据。首先，全球物价水平今年为5.9%，较去年的6.7%下降了0.8个百分点，显示出积极的趋势。其次，全球债务率有所下降，尽管债务总量增加了2.1万亿美元，但相对于GDP的比例是减少的，表明债务水平的相对增长得到了控制。综合这些数据，可以认为世界经济目前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其中非经济因素，尤其是地缘政治的影响日益增大。预计未来几年世界经济将维持在较低的中速增长水平，大约在3%左右。
对于中国而言，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较高，尤其是美国的对华政策对中国产生显著影响，对此中国需做好充分准备。
文章仅作为学术交流，不代表CMF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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